徐社东
我们这一代人,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是幸运的,有幸目睹我们中华民族从蛰伏到中兴的全过程,又躬逢其盛。
1978年我初中毕业,参加刚恢复不久的中高考。我考上了中专,但上了重高。当时学校里有下放回乡的知青和我们一同进考场,他们一边教书,一边备考。平时是他们教我们,此刻却我们一起对答案、一起大叫、一起抱头顿足。当时我们学校有很多非常棒的教师,一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是因为家庭出身、政治或生活上的问题下放的,三五年之后全走了。我当时的数学老师——赵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1980年,我上了县重点高中,我们这一届有7个班,在当时规模已经非常庞大了,可那些优秀的教师逐渐在往省城调动,因此学校的师资配备总是捉襟见肘。当时高中是两年制的,因原来的春季毕业要改为秋季毕业,我便多读了半年,在1980年8月才上了大学。
原本以为大学是优秀教师集中的地方,但是去了以后才发现,由于省内高校的变迁、撤并和政治运动不断,教师也一直处在流动之中,很不稳定,我大学毕业后,很多教过我的老师就都调走了。
教育是几乎惠及到每一个人的民族大业,一个人读书与教育相干,一个人教书更是与教育脱不了干系。在我眼里,操持教育的人就是神圣的文化守护者。当年,教师的移动成了一道风景,那些知识的播种者苦了自己,却给我们这些乡镇孩子带来了文明和理想。
我大学毕业后在县一中教书,初中时的赵老师也调到了这里,我们从师生变成了同事。随着学生的增多,学校教育也更加正规了,学生中经常冒出优秀的苗子来,1988年,我教的第一届毕业生中,就有考入清华、北邮、中国医科大学的。后来几年我教复读班,150多人一个班,更是每年都有好几十人考上重点大学。在那个年代,农林医师是大家不愿意填报的,成绩不大好的就填这些志愿,录取相对容易些。这样,人们便认为次等生才进师范,当老师。
赵老师就最小瞧新从教的师范毕业生了,他为人好下断语,总说一代不如一代,近亲繁殖,还不教出一窝糊涂蛋?他瘦削狷介的脸上,厚镜片里透着孤傲,我们都是他的学生,他骂我们,我们也都洗耳恭听。他很纯朴,不是穿一件中山装,就是穿一件黄黄的衣服,纯朴得可爱,又有学问,经常把书上的例题改掉然后求解,解不出来也会给一个结论:本题无解。他授业不拘一格,这样不教条的老师,在当时是找不到几个的。他经常骂学生的一句话是:狗也想犁田?意思是说你不好好学,就别想做大事。当时有个政治老师,每逢年底考试前就发个学校油印的讲义试题,从全班学生那里忽悠着收钱,赵老师特瞧不起他。到九十年代末,赵老师轻视年青教师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有一次打牌,他被一名弟子击败后狂喜大呼:后继有人,社稷江山有望!这些事情给我启发很大,如果让我们民族最优秀的人来从事教育,那我们就有可能走上一条真正的无往而不胜的道路。但无论怎样,教育还是为文化普及做出了很大贡献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能教出优秀学生就行。
搞教育是一件很热闹的事,课程改革、各种实验这些系统内行为经历得多了,就会觉得有走马灯之感,觉得学生成了实验品,当然,大多数学生是被实验好了的。外面的经验一学回来,一使用,学生教师的负担就更重了,今天我们的校园应该是几百层各项实验结果的重叠堆垒地吧。我也感兴趣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教育就是把一个人变好,变善良,没有那么多门道。我也参加教学大赛,但又反对表演性的教学,我也写教育科研论文,又觉得这是架空的纸上文章,我还曾试图改变教学内容,但最终还是考试说了算。刚性的强势的应试,会让任何一种“多余的”想法头破血流,收家伙滚蛋。
不可否认。恢复高考制度是一件功勋卓著、利国利民的大好事。30年的教育,在人才培养的数量上我们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而在教育本质上,也就是在对人的态度上,即对我们未来国民的态度上,仅有些许进步。
1996年我到了杭州教书,这里的文明程度更高,没想到竞争也更激烈。重视教育转变成了重视升学率,要保持教育的领先地位,就是要保持著名高校的录取率,而学生的心理健不健康没有人关心。
经过这些年,杭州的教育观念已发生了显著变化,开始重视人了,开始重视所有的人了,尤其重视后三分之一的学生了,这是教育从重数量向重质量转型的重要标志性事件。
马尔库塞说,文化会生产幸福。我相信,让人痛苦的、让人没有幸福感的一定不是伟大的教育事业。古称三十年为一世,世事更迭,今天的孩子有权享受良好的教育,是多么的幸福。事实证明,从贫穷、落后、封闭到繁荣、昌盛、发达并不遥远,我们中国,最多的是人,最富有的也是人力和智力,教育就是打造这人力和智力乃至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