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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雅迷人的宁波清雕花板

郑建军

在旧时的宁波大户人家,时常可以见到雕刻精致的“宁式床”的雕花挂面,呈现吉祥喜庆、民俗生活、戏文情节和驱鬼避邪等传统审美意趣。如今,当我们对着那些来自古老的拔步床上的、尺幅方正宽阔的宁波清雕花板,深呼吸,会有一股浓浓的古木之香,夹杂着陈年的气味:那来自祖上传承的雕工技法在木板上悠然飘荡,灵巧朴素的刀功恍如兀自在木板上周旋,还有那散佚已久的宁波民间习俗,……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地凝聚在一方清雕花板之上。

宁波清雕花板的形状方正,所以它又叫“方板”。宁波清雕花板以浮雕为主,人物与周围的树木楼台、小桥流水搭配谐调,雕刻讲究“义雅、材佳、兴至”。那种与生俱来的文人的清雅与洒脱,恰恰又为士大夫官宦人家所钟爱,镶嵌于床前,让自己在不经意间,看见规劝,看见祝福,看见平静的永不褪色的喜悦。

细观宁波清雕花板图案古朴精湛,线条流畅,繁而不乱,刀法娴熟,形象完美,它堪比明清书画卷轴、景德镇瓷板画、东阳木雕,是浙东木雕工艺的瑰宝。

宁波清雕花板完全是鲜活的民间生活的自然流露,即便有一些神话传说,那也是宁波民间流传的喻示吉祥的版本,这为宁波清雕花板增色不少。

如今随着时光的流逝和社会文化的变迁,精微乖巧的宁波清雕花板正日渐消失,渐渐成为古雅迷人的稀有之物,但清雕花板伴随宁波先人的生存与点缀已经很多年了,其文化内涵的积淀始终拂之不去,默默显示着惊人的艺术魅力。

一花独放   出类拔萃

宁波清雕花板来自宁波产的“拔步床”上。昔日宁波人男婚女嫁最为看重的便是择吉置办的新床。宁波人对眠床的做工向来讲究,宁波老话讲“一世做人,半生在床”,眠床俨然成了人生小天地。据《广博物志》记载,床为神农氏发明。“拔步床”一词最早见于元代人柯丹邱杂剧《荆钗记》中的对话“可将冬暖夏凉描金漆拔步大凉床搬到十二间透明楼上”。因拔步床的主要产地是宁波,所以又称“宁式床”。宁式称谓最早始于明代,当时宁波产的无论是宫廷大床,还是官邸私室大床,都是经由浙东运河漕运或海上运输,北上或南下,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四面八方。清乾隆嘉庆年间,江南一带,宁波产的木雕拔步床极负盛名。据《天水冰山录》记载,明代嘉靖年间从严嵩家抄出了六百四十张“拔步床”。清代李渔在《闲情偶记》中形容自己躺在拔步床上时“身非身也,蝶也,飞眠宿食尽在花间;人非人也,仙也,行起坐卧无非乐境。”鲁迅小说《阿Q正传》中曾反复提到阿Q特别喜欢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是因为“拔步床”在当年是江南的豪门大宅家族富有、地位显赫的一种象征,是他们除了房产之外的最重要财产。

被称为“床中床、罩中罩”的“拔步床”,是旧时一种“床上安床”的奢华大床,床体外设置踏步,踏步上设架如屋,由飘檐、拔步及花板三大部分组成。“宁式床”动辄糜费万金,工料浩繁,体积庞大,结构复杂,平台四角立柱,镶以围栏,有的还在两边安上许多雕花小窗,使床前形成一个回廊,考究的“千工床”还要包括:睡铺、挂面、马桶箱、梳妆台、小橱、首饰箱、点心箱、麻将桌、烟具抽屉等,一应俱全,人进入其中如同置身室内,有一种“房中有房、室内有室”的感觉,其奢华程度,恐怕连明清帝王享用的御床也难以与之媲美。

“宁式床”由此名声在外,而宁波清雕花板的工艺价值显然功不可没。细巧无比的宁波清雕花板正是“拔步床”层层楼阁挂面前那最大最精细最显眼的两块木雕,它们原是拔步床的遮挡板,宁波老话叫“出面相”,是拔步床精华所在。镂刻有人物、山水、花卉、动物、历史典故和神话等图饰的方板,古拙闲雅,本身就是一件独立的木雕美术作品。方板以方正和尺幅宽大为贵,形同明清书画的中堂挂轴,登大雅之堂,堪称浙东文化的精粹。

宁波方言里的“花头交关透”、“花头朵打朵”等词语多少透露出宁波人对拔步床的这种精雕细刻的情结。“宁式床”在显赫荣耀的同时,也注入了宁波清雕花板丰富的文化内涵。

尺幅之间   蕴涵大千

宁波清雕花板的确是个奇怪的艺术品类,美术史上对石雕、砖雕、灰泥雕、壁画、朱金木雕等都有研究,惟独没有宁波清雕花板的记载。

宁波人熟悉的朱金木雕“三分雕刻,七分漆匠”,雕刀锋锐利粗放,线条刚健有余,圆转不足,如果套用中国画里的用语的话,宁波的朱金木雕有点类似写意画,那么,宁波的清雕花板便是工笔画。

宁波清雕花板注重本色,材质平实,纹理华美,色泽素雅,不施油彩,不上金箔,典雅大气,“天生丽质难自弃”,散发着传统文人气息。看上去没有朱金木雕那般富丽堂皇,宁波清雕花板因材质无法与紫檀黄花梨相媲美,就在画法精良、人物面相俊秀、雕工纹样繁细、利用天然木纹巧雕等处下功夫。因此宁波清雕花板在雕刻技巧上比朱金木雕更圆熟、更细腻。

朱金木雕所选题材,不外乎历史典故和戏曲人物,或坊间传说,带有浓浓的祠堂宗庙教诲意味,朱金木雕在展现宁波地方风俗上则着力不够。

宁波清雕花板尺幅之间蕴涵大千世界及人生种种况味,其所涉及的主题极为广泛,举凡世俗生活之一切,几乎无所不包。宁波清雕花板选材上的平民化、民俗化、生活化,无意间保留了许多失落的宁波民俗,包罗了那些为普通人所喜闻乐见的有关道义、勇敢、幸福、爱情、孝顺,还有忍让、中庸、崇礼、恩荣、忠义、冠礼、及第、耕织等人生愿景,是文化交流、审美传播、信仰传承的载体。它注重寓意雅致,微中见宏,有“义不雅不刻”之说。

宁波清雕花板风格写实。反映的是当时宁波的民俗民风,具有浓郁的泥土气息,是地地道道的土生土长的原汁原味的宁波的“土特产”,花板的图案折射出当年主人的家世和品位嗜好,有的内容是宁式床的主人的嗜好与工匠技术的高低的任意自由的组合,有的甚至就是主人自己的日常饮食起居的写照。传世作品鲜有雷同,每幅花板都是实实在在的宁波先人的生活写真,俨然如刻在木板上的“清明上河图”,具有宁波历史进程中“活化石”之作用,也是宁波历史风貌和民间生活的“百科全书”。

材不佳不刻   兴不至不刻

宁波清雕花板行业有“材不佳不刻”的老规矩,所需板材就地取材,像香樟、杉木、榉木、黄栀、银杏等,相对于红木,宁波人习惯称之为“白木”。这些木材具有切面光滑、纹路顺畅有光泽、质地细密等特性,加工性良好,干后不易变形,耐久性强,易于着胶、着色、上油漆。由于清雕花板是浮雕,所以板材须有一定的厚度。清雕花板多以独木板为主,所谓独木板,是指直接取材自几十年、上百年树龄的大树的整块原木板材,非拼接而成木板。

宁波清雕花板始于唐宋,盛于明清。清雕花板上的图案,具有鲜明的宁波地域特色,在美化居室的同时,表达了民间艺人的审美情趣和美好意愿,凝结着几代宁波工匠的艺术智慧和文化素养。北宋李械所著《营造法式》把制作拔步床木工称为“小木师傅”。宁波老话讲“城外和丰纱厂,城内小木作场”,想必宁波城里本来有很多拔步床作坊。清雕花板的传承大多以血缘为宗、以地域纽带。细分之下,尚有镇海工、余姚工、慈溪工、象山工、宁海工、奉化工……各显其能,各具特色,实大同小异,“百作手艺奉鲁班”,原先宁波天封塔下有鲁班殿,为清雕花板艺匠祭祀祖师、联络乡情之场所。清雕绝技大多父传子、亲帮亲。清雕花板业有“三年徒弟,四年半壮”的习俗,即三年满师,第四年始可领薪水,但只有老师傅的一半。学艺之难表明了宁波清雕花板主要依凭艺人胸臆驾驭刀笔制作、工序繁复、手工费神等特点。

宁波清雕花板业还有“兴不至不刻”的旧俗,赋予了清雕花板活色生香的雅兴,透露出一种文人的儒雅之气,体现着儒学精神,宁波清雕雕不离儒,儒不离雕,雕儒合一,因为,当年不少宁波文人和具有文人气质的雕刻家、画家纷纷参与清雕花板的制作。诚如八大山人画过瓷器,齐百石画过漆画还雕过花板,濮仲谦、吴之璠、施天章、潘老桐等许多能工巧匠,实际上都是饱学之士,而文化的底蕴决定了他们的追求。不少宁波清雕花板早已脱去匠气,其精妙,其幽雅,其香色,其气韵,皆包涵于清高雅逸、格调自在之中,洋溢着柔肠浩歌的文人意趣,表现了文人精深的绘画笔触,不可等闲视之。

宁波清雕花板采用浅浮雕,重视层次节奏的处理,追求画幅的严谨与变化。明代的宁波花板,风格粗犷简洁,拙朴可爱;至清中后期,变得缜密工细,工匠们惜木如金,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充分发挥木材天然色泽和纹理的美感,巧妙套用,如同魔术般的精心落用木料,巧妙操刀,达到减一刀则短,增一刀则长的地步,线条揉合了国画的抽象精髓,使得宁波清雕花板在写实中又有变化,实用性与装饰性达到高度的结合,那雕刀恍如带着灵性,墙院砖瓦、树林山石等,刻划细微到位,生动传神,达到妙不可言之境地。宁波清雕花板最大特点是素洁文雅,尽显古朴之意,极富传统韵味,不仅博得世人的赞赏,而且经明代的辉煌之后,到了清代初开始在中国家具业上占上风,成为中国木雕精品中的经典。

宁波清雕花板装饰性强,人物四周环绕对称纹饰,有凤凰蝙蝠、凤首纹、云龙纹、缠枝花纹等吉祥纹饰将整幅图样巧妙地连接成一个整体,卷云飘飘,紫气漫漫。宁波清雕花板在表现手法上采用“武士无颈,美女无肩,老翁凸肚,英雄挺胸”的具像方法,即人物造型上夸大变形,所雕人物头大身小,人大景小,突显以人为本,显出质朴活泼,犹如“扬州八怪”中金农的画,夸张幽默,妙趣横生。人物表情、衣冠纹饰则闲中着色,微入毫发,甚至眉眼也要刻上好几刀。

宁波清雕花板的制作工序分绘制、雕镂、打磨、上漆、擦漆等几道,每一道工序都离不开切磋琢磨。过去打磨花板用的是“挫草”,也叫“节节草”,一节一节格外明显,每节的表面分布有均匀、细密的细丝纹,这种草浸透水后,用单节或几根带水进行打磨,慢慢的磨出木板的光彩、柔顺、平滑来。宁波清雕花板采用宁波独有的擦漆技艺,颜色平缓,看上去有黄杨木嵌那样的坚韧的质地、缜密的纹路和温馨的色泽;外表质感淡雅平润之间又有些近似象牙的温润。花板整体圆滑细腻、精美光润。可惜宁波清雕花板的戕平绝技,至今几乎失传。

散佚已久   民俗留痕

宁波清雕花板虽为当时的人们所珍重视,却在轰轰烈烈寻觅物质遗产的当今,被人们遗忘了:既不见地方典籍记载,又不见地方遗产目录收编。木板本身是有生命的,它的质感,它的纹理,还有它被晒得爆裂的声音,以及散发出的香气都是对世人的一种表白,几百年来它以活的姿态生存下来,今天,它仍将以这样的姿态继续生存。或许“千工床”早已散了架,宁波雕花板上讲述的那些传奇与故事已成烟云,但花板上的亭台楼阁,烟雾流云,萧萧落叶,漏雨苍苔照样古韵悠悠。花板上的男男女女,依旧日日笙歌,夜夜琴声,风韵万千。

宁波清雕花板之所以值得收藏并且研究,是鉴于它韵致别具、风格浑成;更鉴于它在当代宁波的繁华中处于濒危状态。曾几何时,在破四旧的狂潮中,宁波清雕花板遭遇灭顶之灾,被人们一把火烧掉。它被人们重新赋予价值与生命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前些年,美国、东南亚各国及港澳台客商不惜重金竞相收购珍藏宁波清雕花板,雕花板成了收藏品,很多有价值的宁波清雕花板得以逃脱被毁灭的厄运。

宁波清雕花板保存的品相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花板的价值,由于木制品材质不同于其他石器、陶瓷,容易造成磨损、脱落甚至爆裂,保存比较困难,除去人为造成的损坏,对保存环境的温度、湿度和通风情况也都有很高的要求。老花板表面都打磨得溜光水滑,而老花板传承了许多年,自然会留下时间的痕迹,也许是汤汤水水,也许是油渍污泥,都是擦洗不掉的岁月痕迹。

二、三百年前的工匠们,恐怕不会想到,他们当年为达官贵人、高门大户打造的床花板,在穿越时光之后,依然被放置在现代化的居室里。当蒙尘的清雕花板在人们拂去浮尘之后,它们所散逸出来的古典文化的温暖气息,令见惯工业时代冰冷的都市人为之砰然心动。宁波清雕花板所散发出来的深沉的魅力,恰如一部厚重的宝典,每一页都演绎着满眼的风情,每一件都绽放着文化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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