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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年轻的老中医

——记民进省委会副主委连建伟

王旭烽

汉语中的许多用词都是相当精辟的,比如“相由心生”,比如“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以中医临床和中医教育为业的连建伟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中医文化的承载者。我认识他十多年了,他那一团和气的弥勒佛般的形象,他说话的口吻,他待人接物时的言谈举止,使我越来越觉得,先生确实就是为中医而生的。

多年来,我们的主委盛昌黎女士每每介绍到连建伟副主委,都会用一句经典语言:中国最年轻的老中医。岁月催人,轮资排辈,也许连先生现在已经不是中国最年轻的老中医了,但这个评价依旧这样重要,这句话下面,一定是有一个长长的人生故事,故而我将此用来做了本文的题目。

天生我才必有用

195124在杭嘉湖平原上降生的连建伟,并非中医世家出身,少年时代,平民子弟的他在嘉兴南湖中学读书,热爱文学,尤其热爱古典文学。父母也未必给他立下什么远大志向。连建伟志向的确立,有天性中的兴趣所在,也有人生道路上偶然的机遇。

连建伟的机遇来自他人的磨难。母亲年轻时得过肺结核,最后还是用中医治好的,这给童年时代的连建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志向选择。而给了他直接启示的则是他的一位叔公。这位黄埔军校第十七期毕业的国民党起义军人,最终还是在极左思潮的打击下成了历史反革命和无业人员,但自身的潦倒反使他对后辈有了更高的期许。有着很深国学根底的叔公,将自已家中保存的两本中医药书《药性赋》和《药性歌括四百味》,郑重其事地送给了小小年纪的连建伟,并建议他学习中医。

1966年夏,文革甫起,初中毕业生连建伟没书读了。可他没有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去当红卫兵造反,他对中医彻底着了迷,每天上午他都会跑到当地有名的老中医坐诊的地方,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人家怎样给病人看病,下午回到家里一边读中医经典,一边琢磨老中医的用药道理。医院里正在造反,医生们大多成了牛鬼蛇神,那些老中医们看完病还要去挨批斗,批斗完了再来给人号脉,这是多么令人无法想象的场面。医生们竟然发现在这样的“红色恐怖”中,会有这样一个胖乎乎的少年,就站在他们的凳子后面,一声不吭痴痴地盯着他们。一问,竟然是来偷偷学习中医的。这让这些命运自顾不遐的医生们内心是多么温暖。他们纷纷愿意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这位少年,又是多么顺理成章。

就这样,连建伟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里,竟然先后跟了十来个医生学习。连建伟成才之路的起步是大有深意的,它说明路无处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求知的光明,这光明来自于内心。我由此还得出一个结论,连建伟是一个内心小宇宙十分强大的人,在那个疯狂的时代,他居然有着如此沉着镇静的品格,这也决定他今后人生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

连建伟好学,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快就给人看起病来,他用古医书上的一个方子,治好了邻居到医院反反复复没有治好的肺结核空洞出血,就给他开了5副中药,吃了以后就好了,不吐血了。

这一来他对自己更有信心,对中医也更有信心了,像突然发现个矿藏一样,觉得中医经典上记载着的是精华啊,不是糟粕啊,我们应该继承!

那时候人天天造反,社会没了秩序,但人的病还是在生,连建伟看病的名气传扬出去,人们开始纷纷到他这里来看病。连建伟义务看病,乐此不疲。我们可以试想当年,一个十六、七岁的胖胖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号脉,看舌苔,写处方,一群大人紧张而又虔诚地盯着他,窗外大喇叭正在大喊大叫“造反有理”,那样子是多么地让人忍俊不禁。

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连建伟给人看病,给自己也带来了机会。嘉兴民丰造纸厂有个当工宣队员的工人得了十二指肠溃疡,多方求医不治,竟然被连建伟一纸处方治好了。工人阶级还是很朴素的,心里想着要感谢他,连建伟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书看。工宣队员说要别的可能还得想一想,要书那就太容易了。民丰造纸厂每天一车一车在将破四旧中没收的古书回炉,你要多少给多少。这就虎口拔牙,在回炉前拣了几麻袋古医书源源不断地送给我们的小郎中,连建伟就靠这些书,自学成才起来了。

听说17岁的时候,连建伟就开始啃《金匮要略》了,也许这就是在回炉前抢救回来的中医文化遗产呢。

不过当郎中也没有逃脱掉那个时代每个青年学生的命运,连建伟和他的同学们一样,被下放到农村去当知青了。嘉兴农村一个叫凤桥公社的地方,成了连建伟重要的人生驿站。

下乡第一天,别人都忙着安顿自己,他可已经看上病了。贫下中农们把他领到一户人家搭伙吃饭,连建伟看到那个坐在灶前烧火的老太太面色不好,一问,果然生着病呢,连忙就号上了脉,开了中药处方,老太太吃下去,舒服多了,连建伟顿时脱颖而出。没种上几个月地,就到合作医疗站当了赤脚医生,从此就奔走在广阔天地的田野阡陌上,为贫下中农竭诚服务了。

名师高徒两相求

常听人说,连建伟先生除了自己医术高明,还有着极好的名师,极过硬的中医学背景。殊不知连建伟可不是什么“富二代”,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天生继承来的,一切都来自于他自身的努力。人说名师出高徒,殊不知高徒还须识名师呢。

1970年下乡的连建伟,当了四年多赤脚医生,1974年,总算抽调回城了,因为没有任何中医学方面的文凭,他只能先到血防医院“进修”。没有一天医学学历的他,虽然看了四年多病,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法到城里的正规医院看病,绕来绕去,最后把他放到一家名叫建设卫生院的公社卫生院去了。

连建伟到哪里都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看病。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学习,尤其是从1973年起读了一些恢复起来的医学杂志,其中一本《新中医》杂志特别引起他的重视。1976年,周总理逝世之后,《中华内科杂志》于1977年第1期上发了一篇《永远怀念敬爱的周总理》的文章,作者是曾经给周总理看病的岳美中先生。

在此之前,连建伟已经在《新中医》杂志上读了不少岳美中先生的文章,对岳老高超的医学见地十分佩服,但他并不太清楚这位先生的背景是什么,他就是凭着直觉,以为从他那里可以学到很多的好东西。就这样,197791日深夜,在嘉兴建设卫生院做医生的26岁的连建伟,用毛笔恭恭敬敬地写了9张纸的信,将他学医的经历和希望岳老指点的心情,全都写了下来,并附上他写的三篇医学论文,第二天贴上邮票,就发往了北京。

出乎连建伟的意料,这位中医界泰斗很快给他回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每接到海内贤达所致之函,则阅后不敢作复,非简慢也,实力不从心也。同志所赐之书,语言畅快,字体娟好,医案总结,简练恰当,一时有兴,勉强一答。惟愚平生,爱才若命,见足下英俊之才,愿为代筹前途。”

直到这以后,连建伟才知道,这位爱才若命,愿为他代筹前途的岳先生是全国中医界大名鼎鼎的泰斗级人物,给印尼总统苏加诺用中医药治疗好了他的肾结石病,也是周总理、叶剑英等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在医学上是一流的,在人品上也是一流的。他那个时候是五届全国人大常委,已经快80岁了,连建伟竟然有幸拜其门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也。

正是在这封信中,岳老告诉连建伟一个好消息:卫生部要开办一个中医研究班,每个省只招收一名,考试科目主要是中医的四大经典,这个消息让连建伟倍感振奋,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自学了10多年的中医经典了。可见一条鱼是不会莫明其妙地化为一条龙的,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十多年来的努力,其中包括了跳跃这一道龙门的目标。

197810月,也就是与岳美中先生通信后的第二年,连建伟以全国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跨入了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研究生班的大门。作为国内首届中医研究生班当时授课的都是国内一流的名老中医,而岳美中先生亲自领衔担任班主任。

连建伟问岳老搞什么专业好呀?岳老认为搞方剂学好,岳老说中医方剂能够传下来的都是精华,所以这个方剂你学好,你看病有用啊!正好北京中医学院王绵之教授是研究方剂的国内最知名的教授,王老就做了连建伟的导师。

岳老80岁时中风了。有一天,连建伟去看岳老,岳老在病床上给他取了个字,叫“乾乾”,来自《易经》。《易经》中第一卦就叫乾卦,“君子终日乾乾”,乾乾就是不泄气,始终努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连建伟知道,这正是老一辈中医学家对他的期望,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连建伟的医术,能不突飞猛进吗!

悬壶济世行医天下

我认识连建伟先生时,他除了担任浙江中医药大学副校长之外,还担任了浙江省民进副主委。我们常常在一起开会,发现他和与会者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走到哪里,病人就会出现在哪里。

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和他在一起开会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过他一个人独处之时。无论在北京还是在杭州,在宾馆还是在会议厅,永远有人已经“挂了号”,在等着他看病。我这次因为写文章要采访他,用的是会议休息时间,我跟他聊天时,旁边就站着两个女病人,等着我一结束她们就接上。所以,关于连建伟先生的时间,套用一句行话:如果他不是在给人看病,就是在给人去看病的路上。

连建伟先生是方剂学的专家,是国家级名中医,还是中华中医药学会方剂分会主任委员,全国中医文献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第十届、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真是很多病都能看。他本是以治疗脾胃病见长的,结果风湿性关节炎也找他,湿疹也找他,癌症也找他,心脏病也找他,肝病也找他,妇科、儿科疾病也找他。先生门诊临床的有效率非常高,很多病人来了一次,吃了一周的药后,基本上就能很快的康复。

先生用药精简,替病人着想,用药虽然说很便宜,但能治大病,四两拨千斤,经方起沉疴。用药非常简洁,但能治很多很多的疑难杂症!有些药方一千多年前的先人就在用了,他只是对症下药便是。比如嘉兴农村有个医生同行,老是腰痛,他就吃补肾的六味地黄丸,就是不肯好!先生号了他的脉,看了他的舌苔,说:哎呀,我说你是肾阳虚,不是肾阴虚,六味丸治疗的是肾阴虚的腰痛,你吃错药了。连建伟让他吃“金匮肾气丸”,而“金匮肾气丸”实际上就是“六味地黄丸”多了两味药,一味是桂枝,一味是附子。同行吃了这个处方,腰痛马上就好了。

治病光有经验是不行的,那后面就要有中国文化的支撑了,比如说辩证法的运用。连建伟以为中医的这个辨证就叫作八纲辨证,八纲就是阴阳寒热,表里虚实,只有把它弄清楚了,才能够看好病。

连建伟先生告诉我,好多病,你不要看他怪病怪病,实际上我们的古人早就说过了,关键就是你有没有真正掌握古人的一些辨证论治的思路。所以先生特别强调要读经典背经典。他告诉我说,清代有一个医家叫徐灵胎,是个著名的大医家,专门写有一篇文章叫《用药如用兵论》。以为一名中医就像一名军事指挥家一样,药就像兵一样,而方剂则是将,兵将都给了你,就看你怎样根据战场上的不同的一个形势来进行战略战术上的调兵遣将。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实际上中医在古代是不分科的,真正要成为一名中医学家,病种要看得多,要看到病种跟病种之间的关系,看到脏腑跟脏腑之间的关系,内外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不能光看到他局部的一点。要成为一代名医,必须学养深厚,传统的文史哲都要学,与医学才能相得益彰,因为要学的东西特别多,中医相对其他行业成名就晚,五十岁能成名就算早了,耐不住寂寞的人,是成不了好中医的。

连建伟先生讲解这些医术之道时,我想到的则是人道。这是治病的道理,更是做人的道理。

做中华文化

对外传播的铺轨人

200911月,海峡两岸以中华医学文化为主题,召开了首届海峡两岸医学文化论坛,民进中央作为主办方之一,浙江省民进作为承办方,论坛大获成功,而论坛的主要牵线搭桥者之一,正是我们的连建伟先生。

在大会上,他做了《谈中医文化》的大会发言,以为“中医”即指中国医学、祖国医学,亦即国医,与西洋医学相对而言;而“文化”即文治和教化,谓以文章教化施政治民。中国文化从炎帝始上下五千年,中医文化从有文字记载至今,已有二千多年历史,可谓源远流长。

正是在那篇论文中,连建伟先生再次提到他的恩师岳美中先生,他说岳先生曾劝导他要多学哲学,而他自己则是直到近年才悟出学好哲学,医学才能提升到更高的高度。他回忆说:“我的老师岳美中先生在书房里挂的对联是:‘治心何日能忘我,操术随时可误人’。他在病榻上常吟诵诗句勉励我,使我很受教育,受用终生!他说做人要像竹子:‘未出土前先有节,待穿天后仍虚心’,又说‘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无情岁月增是减,有味诗书苦后甜’,这些都是做人、行医的道理啊!”

连建伟先生认为,虽然,现在都在讲要与世界“接轨”,但就中医学而言,则应该是“铺轨”。中医是以中国古代哲学为基础理论的传统医学,是“致中和”的医学,是构建人与自然相和谐的医学,是治未病的医学。中医的源头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而他,则愿意成为一名将中华医学铺轨到世界各地的铺轨人。

文章至此,突然想到了中国文化上的又一个词:“担斧入山”。中国文化要为人类作贡献,要让世界了解,是需要通道的,其中中医文化是最好的通道之一。但这条通道不会天生为我们准备,而是要我们自己来披荆斩棘打通天堑。连建伟先生所说的铺轨人,正是那担着斧头入山的披荆斩棘者。当年他自己的人生之路由他自己开辟出来,今天中国文化的开拓者正是由这样一群优秀的赤子共同来开通。

我们的党派组织中有这样的优秀儿女赤子情怀,不亦荣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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