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昌中

九十年代的一个夏天，与往常一样，到了周末我就会一早来到南街邮电局门口看古董，每当看见那一件件清花瓷瓶、一副碧玉头簪、一条红木坐凳、一幅山水国画、一只玉雕小羊等，我都会蹲在小摊前细细地把玩观赏，久久不肯离去，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光，在乡村那雕龙画栋旧楼房青石板铺就的天井里穿梭玩耍。突然有话音传来：“小哥，我想与你商量一点事，我是湖南人，你看我在这里卖青花、古董，可家里要双抢（种田割麦）手头没钱坐车回家，我便宜价卖给你好不？”原来是一可怜巴巴的中年男子在向我求救。只见他一边哀求一边告诉我，那是一个明代宣德青花盘价二百元，这是个明青花大罐价三百元，还有唐代龙凤碗价二百元，都是出土的全部作价给我，五件文物一共一千二百多元。我一时豪气冲天，像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马上答应了他。一担挑回家，把我半年的奖金全给了他。后请了朋友来欣赏，才知全是赝品。古玩界人把这种事叫“吃药”，也就是买了假货丢了面子又心疼钱，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双脚乱蹬，席子差点磨破，早上起来就要看病“吃药”了。

但第一次的“吃药”并没有使我望而生畏，反而激起我一股干劲，非把这门学问搞懂不可。从那时起我买了很多工具书查阅，傍晚又去拆建工地捡各朝代的古瓷片，还虚心请教古玩界朋友。我慢慢积累了许多鉴别古瓷的经验，同时选中一个主题入手，就是收藏各种各样的古香炉。香炉一直是崇尚佛、儒、道的炎黄子孙最具传统民族特色的产物，中国从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民国以来，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几乎家家户户必备香炉。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没有精神寄托，香炉寄寓精神因而香炉理所当然在中国文化史上就有了崇高地位。

文革刚过时，人们都不信鬼神，不太敬祖宗，古香炉就成了多余之物，不为人重视，所以售价极贱。那时一个明青花炉才二、三百元，单色宋炉也才一百多元，清代青花炉也就是五十至一百元之间。所以十几年来自己在孔庙文物拍卖场所，或地摊，或民间收购香炉约四百个，最大如水桶（宗庙之物），最小仅一握。

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还有业余收入，除了工资，我把全部资金都投入到文物收藏中。在孔庙前的小拍卖场所，十几年前二百元钱可拍到四、五个清代民间筒式香炉，而到了2000年以后，人们意识到香炉文化底蕴，一个明代青花炉猛涨几千元甚至上万元一个。我把家里的阁楼装扮得像个小博物馆，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香炉。十多年间从商代的鼎（炉的祖宗）到汉代的博山炉，以及唐代的盆炉、宋代的哥窑炉、元代的龙泉虎脚炉、明代的吊脚炉、清代的长方形青花炉、民国的筒式炉等等都有收集。就炉的材质来说，有铁炉、铜炉、锡炉、木雕炉、竹雕炉、石刻炉，也有玉雕炉，更多的是经过火里高温煅烧的瓷炉；就图案来说有帝黄将相、高人隐士、山水花鸟、鱼樵耕读，还有双龙戏珠、凤凰牡丹等。几乎每收藏一个香炉就有一个故事。比如1995年在一个姓詹的医生家看到一个民国青花香炉，高十六公分，直径十五公分，上面写着：杨氏宗祠，两边写着：江山念八都民国拾年立。这是浙江江山廿八都杨家祠堂流失之物，原因多种，恕不多叙，我仅用两百元就把香炉请回了家。2003年在城隍庙古玩店角落里见一石炉，长37公分、高22公分、宽仅12公分，有优美流畅的纹饰，上面刻着：洪山霸（坝）三个字，霸字左面还加一提土旁。洪山坝位于衢州江边公园一个地点，历史上衢州经常发大水淹进衢城，洪山坝是挡水坝，古代衢城官府在此建庙祈神镇水怪。几百年来事过境迁，供神香炉却流落民间，我毫不犹豫地掏钱把这一见证衢城治水历史的香炉请回了家。

东西多了欣赏交流的人也多了，市里一些画家书法家和省里一些知名画家也来小屋观赏切磋，如曾密、潘鸿海、张华胜等省级著名画家在刘津珠老师陪同下来屋喝茶论道，书法家刘江还用锺鼎文书写了一幅《百炉堂》赠送我。家里阁楼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香炉。夜晚，我独自一人置身在阁楼上，泡一壶绿茶、放上一首箫曲，燃上一圈檀香，把玩着各种精致图案的小香炉，一天的疲劳、怨苦一扫而光。据说三百年以上的文物，如玉石、瓷器等经过空气氧化，能使其表面产生一种柔柔的宝光，俗称蛤蜊光，经常抚摩观赏，能起到静心养颜、延年益寿的作用。然而我更喜欢每天早上打坐在香炉傍，久久凝视着炉中腾起的烟雾，恍惚中似看到了香炉的主人逢年过节、盛大庆会时在沐浴更衣、焚香礼佛、敬神拜祖，以此歌颂丰收，祈求平安。这种血脉相传的精神文化，深深印在我的心中，一种慈悲善良的情操如甘似泉缓缓沁入心田，一片海阔天空的胸境如诗似画油然而生。

香炉的鼎盛时期虽然已经过去，然而作为与信仰的连接物，它依旧可以为民分忧提神。千百年来香炉，给一切有求与它的人们以希望、勇气和光明，它将会继续发挥它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