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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名剌

周新华

题目里“名剌”的“剌”,念“la”音,从字面上看,可能多数人觉得这物事陌生。但是说白了,人家就会恍然,原来这玩意儿就是时下人们常见的名片。在古代,名片之类的东西叫做名剌。

清代大学者俞樾《茶香室续钞·古人书疏皆题后以答》中云:“按此则知今人所用名片,始明季也。”这是迄今可以见到的最早的关于“名片”的字眼,但俞樾考据说名片“始于明季”,则显然不是事实。“名片”这样的叫法确乎是比较晚近以后的事情,但从考古发现来看,类似名片之类的东西起源是颇古的。

考古文博学者杨泓在其专著《逝去的风韵》一书中,开篇就谈到“中国古代的名片——爵里剌”这种文物。据其考证,在中国,名片古时称它为“名剌”或“谒”,明清时期又称“名帖”,一直沿用到解放前夕,就称“名片”了。从材质上看,它像文书的发展,最初也是使用竹、木简,以后逐渐改用纸。杨泓的考证大体近实。

名片是现在世界各国人们在社会交往中,普遍使用的物事之一。中国历史悠史,文化丰厚,要寻根溯源起来,好多东西都是“古已有之”,名片也不例外。从文献记载及考古发现来看,中国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使用名片的国家。

从理论上分析,名片的出现,至少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是文字已然发明,因为名字是要用文字来书写的;二是有相互联络的实际需求;三是要有书写名片的介质(材料)。名片起源于交往,而且是文明时代的交往,因为名片离不开文字。

名片最早出现,始于封建社会。战国时代中国开始形成中央集权统治的国家,随着铁器等先进生产工具使用,经济也得到发展,从而带动文化发展,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与其它流派形成百家争鸣景象。各国都致力于扩大疆土,扶持并传播该国文化,战争中出现大量新兴贵族。特别是秦始皇统一后的中国,开始了伟大的改革:统一全国文字,分封了诸侯王。咸阳成了全国的中心,各路诸侯王每隔一定时间就要进京述职,诸侯王为了拉近与朝廷当权者的关系,经常的联络感情也在所难免,于是开始出现了名片的早期名称“谒”。所谓“谒”就是拜访者把名字和其它介绍文字写在竹片或木片上(当时纸张还没发明),作为给被拜访者的见面介绍文书,也就是现在的名片。

名片,见于西汉史籍时称为“谒”。汉刘熙《释名·释书契》载:“谒,诣告也。书其姓名于上以告所至诣者也。”通常来说,这往往指的是下级或晚辈谒见上级或长辈,我们现在还常用“拜谒”一词,其意一脉相承。东汉时,谒又叫名刺。其时名剌已很流行,剌上一般还要写明姓名爵里,故又称“爵里剌”。《释名》中解释说爵里剌就是“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这就有点意思了,时下通行的名片,一般都是印有本人姓名、单位、地址、职务(职称)、联系方式等,联系方式除了座机、传真、手机(有的还印有好几个号码),还有单位网址、电子信箱,甚至还有把QQ号、微博帐号也印上的,海陆空全方位,无所不用其极。但古人的名片要简单的多,一般就是求访者姓名和官爵,但有一样却是现代人不会写上的:“郡县乡里”,就是个人籍贯。大约古人比较看重家乡观念,一看来访者是同乡同里,还会比较重“乡党”情谊的吧。

更有意思的是,汉代人在递送“谒”或“名剌”时,如果同时还准备送礼,则还会在“谒”或“名剌”上加书所送钱物的数量。这很耐人寻味。一是说明请客送礼、行贿受贿也是“古已有之”,只不过“于兹为烈”罢了;其二,在做派上,我觉得古人要直率得很,可爱得多。他们是光明正大地来,而且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坦坦荡荡。这很值得我们借鉴。

这令人想起《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汉高祖刘邦青年时的一段耍无赖的故事。一位有名望的吕公,初迁到沛县时,县令为之请客,并规定送礼不满一千的客人,坐在堂下。当时刘邦是个小亭长,人微名轻,哪里拿得出那么多的礼钱?于是他故意在“谒”上写“贺万钱”,实际上一个钱也没送。“谒”送进去之后,“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刘邦原为诈酒食,不料反受吕公赏识,并因此得到了一位妻子,即被后人斥为篡权的那位吕后。对于《史记·高祖本纪》中“乃给为谒”句,唐司马贞“索隐”曰:“谓高祖素狎易诸吏,乃诈为谒。谒谓以礼书姓名,若今之通剌,而兼载钱谷也。”

看到《史记》中关于高祖刘邦这段记载,在令人不禁莞尔的同时,也让人对汉时这位吕公心生敬佩。看来这位吕公还是器重人才的,不然的话,刘邦你敢开这个国际玩笑,不被人打出去才有鬼了。

关于这个“爵里剌”,在《三国志·魏书·夏侯渊传》注中,还有一则记述其第五子夏侯荣聪慧而记忆极强的故事。说他七岁能做文章,每天读上千言的文章,都能记下来。魏文帝曹丕听到以后,想试一试。一次大会宾客时,百余名客人都按习惯送上奏剌,剌上各书其乡邑、名氏。夏侯荣看过这一百多枚爵里剌后,魏文帝让他遍谈各人的爵里姓名,竟然不谬一人,使魏文帝惊讶不已。

当时,在名剌上除写明姓名爵里外,还常要写有表示客气和问候,类似“久仰大名,今日始克拜访”之类的话。据《释名》记载:“画姓名于奏上曰画剌,作再拜起居字,皆达其体,使书尽边,徐引笔书之如画也。”

从文献中可知,汉魏时奏剌是流行的习俗,因此,在当时的墓葬里我们也常可找到它们的踪迹。建国以来的考古发掘中,第一次获得的名剌木简,是19554月底在湖北武昌任家湾一座东吴时期的砖墓中获得的,在墓中还发现有黄武六年(227年)铅质买地券一方。墓内出土三枚字简,长18.821.5厘米,宽约3.5厘米,可惜字迹已漫漶,仅在一枚上可以看出“道士郑丑再拜”字样。由于字迹不清,当时难以确定它就是名剌,未受重视。此后,又在江西南昌的东吴、西晋墓中发现了字迹清晰的名剌简多枚,使我们对此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

19743月,江西省博物馆在南昌市东湖区永外正街发掘了一座西晋砖墓,内葬二棺,为夫妻合葬。在左侧的男棺中发现木简五枚,形制相同,均长25.3厘米,宽3厘米,厚6毫米,墨书。这五枚木简有三种格式,一种是“弟子吴应再拜  问起居  南昌字子远”,计有三枚;一种是“豫章吴应再拜  问起居  南昌字子远”,仅一枚;另一种是“中郎豫章南昌都乡吉阳里吴应年七十三字子远”,也仅一枚。

19796月,江西省历史博物馆又在南昌市内阳明路中段南侧清理了一座东吴墓。墓内葬三人,在其中一棺内出有二十一枚木简,大小相同,长25.5厘米,宽3.5厘米,厚1厘米。上有隶体墨书,文字全相同,为“弟子高荣再拜  问起居  沛国相字万绶”。

从以上三处考古发现,我们可以对当时的名剌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可以知道一般的名剌是在简的开始处写明郡名、姓名并书“再拜”。其间稍空后,再书“问起居”,然后在简的下部偏左侧,以小字注明乡里和本人的字。这就是吴应墓出的第一种名剌和高荣墓出的名剌,也是发现数量最多的一种,大约是平日常用的格式。至于吴应墓所出的第三种名剌木简,加书官职和年岁,且一行直书而下,似是《释名》中所谓的“下官剌”:“下官剌曰长剌,长书中央一行而下也”,则与一般爵里剌稍有不同。

比上述三项更令人感兴趣的发现,是1984年发掘安徽马鞍山东吴右军师、左大司马朱然墓出土的剌和谒。朱然墓出土的木剌共十四枚,正面直行墨书,剌文有三种,一种为“丹杨朱然再拜  问起居  故鄣字义封”,一种为“故鄣朱然再拜  问起居  字义封”,另一种为“弟子朱然再拜  问起居  字义封”。木剌长24.8厘米,正与同墓出土的漆尺的长度24.8厘米相同,说明当时剌长为一尺。与上述其余几座东吴晋墓不同,在朱然墓中除名剌外还出有木谒三枚,其长度与剌一样是24.8厘米,为当时一尺长,但宽度约是剌的三倍,为9.5厘米,系木牍。这也正与《急就篇》颜注牍可以“持之以见尊者”之义相合。木谒居中书一“谒”字,在右侧直书“囗节右军师左大司马当阳侯丹杨朱然再拜”等十八字,表明当时谒的一般书写格式,即中央顶端书“谒”字,官职、籍贯、姓名及“再拜”等皆偏书于右侧。《后汉书·孔融传》:“河南尹何进当迁为大将军,杨赐遣融奉谒贺进,不时通,融即夺谒还府,投劾而去。”正说明谒的使用情况。

除东吴、西晋的剌、谒以外,汉代的谒也有出土。在江苏连云港锦屏镇西汉墓出土的谒,应是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标本之一,谒上书文字三行:“东海太守宝再拜”“谒”“西郭子笔”。

至唐代,木简名刺改为名纸。唐代长安新科进士以红笺名纸互换,以便交流。晚唐又唤作门状、门启,都是自报家门的一种联络方式。宋代的名纸还留有主人的手迹,据南宋张世南在《游宦纪闻》中记述,他藏有黄庭坚书写的名纸,而秦观送他的名纸,类似今天的贺年片。北京故宫博物院还藏有北宋书法家蔡襄的《门屏帖》,据陆游在《老学庵笔记》考证,类似“名剌”。

元代易名刺为“拜帖”,明清时又称“名帖”、“片子”。内容也有改进,除自报姓名、籍贯,还书写了官职。清代《竹枝词》有诗为证:“是新拜帖都兴小,三寸来长二寸宽”,“红笺二寸书名姓,曾许怀间半刺通”。从诗中所知,清代的名帖很小,而且还是梅红纸。经考证,清代人的名帖已经不同于唐人手写,而是写好楷书,镌好木戳,印在梅红纸上。后来又出现了白纸名帖。

“名帖”与今天的名片的格式几乎相同,而女子的名片,已婚者还加上了夫家姓氏。其大小尺寸也有常式:阔二寸,长三寸。为文人交流、拜访之用,通常主人拜访朋友,让仆人或书童将名帖交对方门公,门公再呈于自家主人。苏州长篇弹词《描金凤》中有一段,写苏州人钱知节因降雨有功,去北京拜访宰相,门公要他交五百两银子才肯通报,据王定保《唐摭言》载,这在唐朝已成风习,唐人刘鲁风递了名刺,也被典谒所阻。而在《绿野仙踪》一书中,有考生投帖求见,主人于冰不想见,便让门公说自己不在家,可见名帖在当时已很流行。

有时候,名人的名片会被人利用。清道光年间,浙江鄞县举人徐时栋参加当地官员的宴会,得知有人曾用他的名片前往官署徇私说情,幸被识破。另一些乡绅名人的名片,也大抵如此。原因就是这些人在过年时四处散发名片,名片大量外流的缘故。到后来,许多名人都在名片背面注明“不作他用”字样,以免被狡诈之徒所利用。

唐宋文人出外拜客,还喜带个拜匣,拜匣中有笔墨,可当场手书。清代印制了名帖,手书名帖少了,除非主人是大书法家,有意露一手。拜匣亦为文物,清末民初的拜匣制作得十分精致,匣盒系木制或漆器,上绘山水人物图,今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拜匣典雅精美,欣赏价值颇高。

以上大致梳理了名片的流变历史。关于名片的作用,最初只是作为社交中相互认识的一个手段而已。但在有些时候,它倒会起些意想不同的妙用。钱钟书《围城》里写到方鸿渐一行去三闾大学途中,因没有证件买不到车票。这时李梅亭拿出一匣名片来说,“这不知道算得证件么?”方鸿渐见“这片子纸质坚致,字体古雅,一点不含糊是中华书局聚珍版精印的”。“到了车站,传递片子的人好一会才把站长找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一来就赶着辛楣叫‘李先生’,‘李所长’,撇下李梅亭不理,还问辛楣是否也当‘报馆’主笔……”,写得活灵活现,活脱脱描摹了当时一种市侩的世相。

名剌最初为木、竹简所制,后来纸张发明,名帖之类自然就易为纸张书写或印刷了,一直沿袭至今。但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材质,比如塑料名片。它的好处不言自明,不怕污损,因可水洗也。但总感觉塑料名片亦如塑料花一样,实用固然实用,但似乎品格档次不高。前几年去安吉调研,当地县长送了一枚竹简名片,颇感新鲜。安吉是中国竹乡,竹制品颇为普及,这竹名片也算是一件别致的风物,既有地方特色,要追溯起来,倒也可以说是古风宛然了。调研结束时,当地还为我们每人各定制了一匣竹名片,并配以精美的竹制匣盒,到现在我还放在办公桌上,不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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