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开化的,讲起来,家庭是地主,但并不富裕。父亲是出身很苦的人,做过农民,做过学徒,后来做过小贩,慢慢就赚了点钱,买了点土地,又开了店。在当时的农村里算是稍微有点钱,但实际上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母亲没有奶,我从小就被送到一个贫农家里去养。到了12岁才开始读书,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解放以后参了军。
一
我们部队原来在四川打土匪,后来又转到朝鲜战场去抗美援朝。那个时候条件太艰苦,我生了肺病、肠胃病,就回到了国内,在二十七野战医院治疗。野战医院的设备很差,后来因为朝鲜战争准备大打,所有的野战医院都要腾空出来接收新的伤病员,就把我转到山东军区医院。当时伤病员的复员、转业工作都是就地消化,不一定就是从哪个省来就回到哪个省去。就我们那期例外,你是浙江的回到浙江去,你是安徽的回到安徽去,我就被送到浙江军区训练团。所谓训练团就是等待复员、转业的这批人,当时就在乌镇,被安排在老百姓家里住。在乌镇住了半年,大家都很着急,想要么复员,要么转业,要么回到医院就医。我的病没有好,刚好又吐血了,就叫我回山东军区医院去,我不肯,这里一个调动命令下去,让我复员转业。当时浙江省文管会要几个干部,就把我分配到文管会去了。
那个时候,年轻人的热情都很高,都希望到最艰苦、国家最迫切的岗位上去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一到文管会就很失望,觉得文管会是养老单位,都是老头子,是统战对象,到这个单位来我干什么呢?搞古董?当时有点想不通,还是希望能够换一个单位,或者到生产第一线去。
开头的确是有些想法的。文管会里一问这个当过蒋介石的秘书,一问那个是某某大学的教授、校长。我想我和这些人在一起,岂不是也成了统战对象?后来我慢慢了解到,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比如说
二
五十年代,文管会的副主
吴湖帆是个上海大藏家、大画家,家里很有钱,最后有意把这幅画出让。《剩山图》藏了多年,但是这一段太小了,虽然是真的,但是并没有引起社会上的重视。只有郦主任知道这个画是整幅画里烧过的一截,尽管只有一截,还是值得我们浙江收藏,因为黄公望和浙江的关系很密切。他原籍常熟,但是过继给温州黄姓人家,也算是半个浙江人,再加上画的也是浙江富春山,所以我们浙江蛮重视的,于是就请
过去我们搞田野工作,对书画不太过问,后来听说这是一幅名画,而且是和台湾有关系,大部分在台湾,所以我在纪念沙孟海的一个文章里,开头在《浙江日报》写了个报道,说是此事是
三
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还是对得起人民的。当时没人工作,库房里很多文物长期没人过问,就怕损坏掉。我考虑到文物的安全,想做些工作。我一个人不进库房,一定要叫一个党内同志陪同。库房钥匙我不掌握,库房打开后我在里面工作,看看文物有没有损坏,或者通通风,或者稍微整理一下,这些工作我做好以后就叫他们锁起来。基本上我在文革中没有停止过工作,我也愿意借着工作的机会逃避运动,现在想想这样做还是对的,对公有利,对我个人也有利。
文革结束后领导找我谈话,那时文管会已经和博物馆合并,上面希望我能承担更多、更大的责任,就叫我去当历史部主任,后来叫我当副馆长。那时我也知道,支部对我很关心,希望我入党,但是我自己还是没有兴趣。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对政治我已经很淡漠了,因此我还是抱着一个思想,我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他的党派问题等我一概不考虑;再加上里面有个别党员对我意见很大,反对我入党。但是领导上好像一定要想办法叫我入党,所以我写了入党申请书,态度并不是很坚决。我说,入党不入党我都是一样工作,入党更好,不入党也要尽力为党为人民尽心尽力。后来有人反对,这个事情就搁下来了。前几年我和领导碰面,他说,“哎呀,我生平有椿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把你吸收到党内来”。我说你不要遗憾,我自己都不遗憾,遗憾什么呀,我还不是这样子,过去是汪济英,现在还是汪济英,我没变过。
我这个人百搭,原来就比较爱好文学,在部队是搞宣传工作的,所以后来工作哪里需要就把我安到哪里去。我在文博单位里调动过的岗位最多,什么事情都干过,先是野外工作,后来说书画没人管了,就把我调去搞书画;陈列工作没人搞了,又叫我去搞陈列;保管工作没人搞了,又叫我搞保管去。这对个人来说是个损失,不能一以贯之地从事某个方面的研究,但也是工作需要,我还是服从,领导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我换一行,就尽我的可能,想办法去熟悉他。这样子专业上我做出了牺牲,从工作上来讲我都应付过去了。
我退了之后还是在工作,直到实在不能工作时我才停下来,实际上我现在也没有空。但是下面地县一些同志要请我写写字,写写小文章,我还是尽量,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闲下来。
四
至于说为什么参加民主党派,从几个方面来讲,一个方面我对民主党派原来就有些认识,我感到民主党派是进步的组织,民主党派的人都比较耿直,比较关心国家的命运,这在我脑子有很深刻的印象。
那个时候我已经到文物局帮忙,文物局局长就是毛昭晰。当时我准备评职称要考外语,没事的时候我就开始复习英语。我在办公室复习的时候,毛昭晰同志经常跑过来,他也不好直接讲叫我参加民主党派,就是聊空天,给我讲民主党派的情况、民进的情况,后来他干脆拿了几本书给我看。我看了以后知道了很多,像雷洁琼、马叙伦都听到过,但不知道他们是民进的创始人;还有
这个时候毛昭晰同志还没有开口叫我参加民进。后来
和毛昭晰同志我们过去就是非常熟悉的,从五十年代开始,我们就是朋友,搞考古的时候他经常来参观,后来又是我们的上级。就这样参加了民进,我的介绍人是毛昭晰同志和吴畏同志。
参加民进以后,的确是我亲身感受到,民进这个组织很温暖,没有哪一位领导摆官架子,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李天助同志、杨松森同志还有厉矞华同志,大家相处在一起,谈起来都非常随和,非常亲切。厉矞华同志虽然是大专家,但是丝毫没有专家的样子,对我们晚辈都是非常爱护的;还有杨松森同志,我在莫干山和他住在一个房间,他这个人讲话也很直来直去,对这些人我们都感觉到有话好说,都很随便,没什么拘束。我想这样一个组织确实像个组织的样子,大家志同道合。
我参加民进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过程。但是参加民进后,有很多会议我应该参加的都没有参加,对组织感到很抱歉。在文物局帮忙的时候,本来叫我到民进当秘书长(注:87年汪济英同志被正式任命为民进浙江省委会副秘书长),我也已经到民进上班了,但是文化厅叫我去,找我谈话,说虽然你已经到年龄了,但是博物馆工作需要,大家也希望你回去。我觉得当秘书长是从政,但我这个人又不善于从政,讲话口才不好,兴趣也不在此处,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回到博物馆去。
(整理:阮琦)
(口述者汪济英,研究员。曾任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民进浙江省第四、五届委员会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