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世昌,2002年5月28日因病与世长辞。
父亲走了十一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眼前,鼓励我不断进步、不断前进。我还记得他过世时受家庭的委托对他的一生进行总结时,我写下的四句话: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的儿子,度过了勤劳朴实的一生;
我的父亲是个辛勤的园丁,一生从教培育桃李满天下;
我的父亲是个执着的爱国者,奉献终生、矢志不渝;
我的父亲是个称职的父亲,省吃俭用养育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
现在我要加上一句:
我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他以他的行为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正直。
父亲是1956年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的,历任中国民主促进会第七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参议委员;中国民主促进会浙江省委会第三、第四届副主委,第五、第六、第七届名誉副主委;中国民主促进会杭州市委会第三届委员,第六、第七、第八届副主委,第九、第十届名誉副主委。此外,他担任的人大与政协职务有: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六、第七届代表,杭州市第一、二、三、六届人大代表,西湖区人大常委会第六、七、八、九届副主任。杭州市政协第四届副秘书长、第五届政协常委、第六届政协委员。
我的父亲出身在一个农民的家庭,稍长几岁就被送去跟一位银匠师傅当学徒,他从早忙到晚,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要被师傅与师娘欺侮和打骂,终于有一天受不了打,忍无可忍地逃了出来,落得两年学徒白干,手艺没学成一双空手回到了家,靠种田维持生计。当时族里有一种助学的规矩,只要读书取得秀才或相应的学历,就可以由族里提供一定数量的田地供其家种植,不需交纳租金,所以奶奶卖去了她陪嫁的首饰,供父亲读到了初中毕业,就让他回家务农了。父亲在家种了两年的田,并在家乡的小学担任了一年教师,终究于心不甘,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供他再往上读,正好缙云县有个锦堂师范学校在招收普师生,当时的师范不收学费,并提供住宿,是穷人的孩子唯一的求学之路,父亲不顾家里的阻拦,毅然前去投考,并成功考取了该校,成为该校的学生。这时正好是抗战时期的1940年。
抗日战争的爆发,日本侵略者进入了浙江省的交通发达地区,国民党省政府及各地的学校都迁往了山区丽水,锦堂师范学校也地处丽水地区。父亲当时也是个热血青年,他们一边学习,一边宣传抗日。我记得我年幼时每当广播里传出抗战歌曲,他都会用他的破嗓子跟着吼上几句,我就没再听过他唱任何其他歌曲。每当放假,他就约同学一起翻山越岭地走回老家,路上甚至见过山下的日本人抓民夫。有一年下大雪,他们几个在雪地里走了太长的时间,有人得了雪盲症。到了东阳县的一个山上,他们实在走不动了,就去一同学家里歇息。山里的山农生活很艰苦,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他们,终年吃的是玉米,当吃上那家做的烤玉米饼时,他们感到享受了最美的食物。后来靠民间土方才治好了同学的眼睛,然后继续赶路。
父亲比他的同学年长,并且劳动锻炼了两年,身强力壮,为人仗义,肯下工夫学习,同学们都听他的,老师也很重视他,在学校里有了一定的影响。所以毕业后,由校长推荐,进入了避居丽水碧湖镇的省政府子弟小学等学校教书,并与同校简师班毕业的母亲相识并结婚。抗战胜利的那一年,他们生下了我的大姐,但因为学校将回迁杭州,他们不得不将她寄养在碧湖镇的一个农家,随校来到了杭州。但一到杭州,他们就面临着学校解散、谴散教师、失去工作的处境。此后,他们虽然又找到了工作,但每到期末都要在失业的重压下挣扎,“就等着校长来说一声,某某老师,下学期请你再来帮帮忙,”否则就意味着辞退。尤其是母亲,因为怀孕和生子,常处于得不到工作的境地,菲薄的工资加上沉重的负担,他们有时会为买双袜子而争执。随着物价的飞快上涨,他们那点工资转眼就会成为废纸,为此,他们一拿到工资就上街去换成食物和生活用品,但无论他们怎样努力,都抵不住物价上涨的速度,无奈之下,他们将已经生下的三个孩子都送回了奶奶家,以减轻生活的负担。
当解放军的脚步声已经传过了长江,国民党正日夜转移各种物资和中央银行的库银时,在中共地下党的组织下,正在佑圣观路小学当教师的父亲带头站出来,带领全市中小学教师包围了中央银行,面对着枪支和刺刀,提出了发放教师生活费和谴散费的要求,并迫使中央银行拨出了部分银元发放给教师,取得了合法斗争的胜利。
新中国成立后,教师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不再担心被辞退和失业,父亲的工作积极性极大地发挥出来。他通过学习和提高,在中、小学地理教育方面做出了不小的成绩,于1953年被评为杭州市优秀教师,其制作的地图模型获杭州市教具展览优胜奖,并参加全国地图模型展览。1956年被评为小学一级校长。他历任化仙桥小学、西湖二小(灵隐小学)、西湖区中心小学、保叔塔小学校长,并在保小期间,筹建成立了杭州第十四初级中学,成为后来发展起来的学军中学的首任校长。在此期间,他曾在《浙江文教》、《小学通讯》、《上海新教育》等刊物发表教育经验论文40余篇,参加编写初中地理课本、地理教学教案(上、下册)等书,以笔名“舒畅”在《新少年报》、《儿童时代》、《浙江新儿童报》发表儿童科普读物88篇。
我在孩童时期亲见父亲为学校的地理教育做地图模型,他用棉纸、皮胶打成纸浆,在沙盘上堆砌起中国地理模型,再用油漆在干了的模型上绘出山脉、高原、平原、江河和海洋,将一个个主要城市标注在模型上,并不厌其烦地向尚未启蒙的我讲述喜马拉雅山脉的珠穆朗玛峰,长江、黄河、珠江和黑龙江,东海、黄海和渤海,北京、上海和杭州。他还常说:教育的问题就是教师问题,因此他培养、扶持了一批优秀的教师,以提高学校的教育质量。
1957年,父亲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随后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撤了职,被下放到远郊留下小学、上泗、周浦、袁浦等中学去执教。他痛苦过、郁闷过,一人默默地承受着本不该得到的惩罚。“文化大革命”中,他也受到过冲击、抄家。但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和信念,也没有因此迷失方向,在几经调派的各个小学、中学中,孜孜不倦地从事教学工作,带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优秀学生。“文革”中有一次我问他是不是感到很冤恨,他说:我们会永远感激党和社会给我们教师带来的生活,现在我个人虽然受到这样的遭遇,但是比起旧社会天天担心失业,担心贫穷,担心生活无着,那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他从来都认为“文革”只是一种暂时的现象,从来也不看好“四人帮”的结果,因此当“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传来时,他的兴奋与激动溢于言表,喜不自胜。
随着拨乱反正,他又回到了西湖小学校长的岗位,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培养了许多优秀教师和一级教师,1979年被评为西湖区先进工作者。因此又被选为区、市、省和全国人大代表及政协委员。他关心三峡大坝的建设,并为此查阅和研究了大量的资料,写出了他自己的建议和提案;他也关心过去被错误处理的一些冤案、错案,并亲自到处走动反映情况,为他们翻了案,并荣任浙江省监察厅二届咨询委员;他更关心教师的权力和待遇,为他们的利益在各级人大上高声呐喊、努力争取。
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从不用已有的权力和地位为自己的利益服务,无论是票子、房子或儿子都是如此:他从不争自己的工资待遇,他的60平方的房子是区政府为解决他的住房困难分配给他的,他的所有子女没有一个靠他当上干部。当我还在工厂里当工人时,曾提出是否可以让他通过区里的关系把我提上来,他一口否决,并鼓励我通过读电大、考职称,进而逐步走上执业注册会计师的道路。我也曾想通过他加入民进组织,他又以我的职业、学历、职务、职称不符要求而拒绝了我,但当我依靠自己的努力加入民建时,他由衷地为我高兴。
父亲的正直还表现在:他这一辈子只有帮助别人,从未迫害、诬陷、欺侮过任何人,甚至是对他有过不公正行为的人;父亲除为公务争论外,从未与人在私事、个人问题上发生争执;父亲在世时出了许多成绩,也得到了不少的荣誉,但他从不把这些当作是个人的光荣,从未对子女宣扬和吹嘘。我此前不知道他为哪些刋物写了什么文章,只记得我小时候第一双皮鞋,是他刚得到的稿费购买的。前面所说的论文和荣誉,还是我查了人民日报出版社的《中国专家人材库》及市民建组织处提供的资料才知晓的。
父亲是个爱家的人,他对自己极尽克勤克俭,总是穿着他那些破旧的衣裤和鞋袜,连我们给他新做的衣服也舍不得穿;但在最艰难和饥馑的年代,他宁可少吃一口,也要让他的孩子们多吃一点;他始终如一地对我的爷爷奶奶孝顺恭敬,每月发薪首先是给他们寄出赡养费;我的两个叔叔能够升学并读完大学,都有他的支持和经济帮助;他养育了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历尽了千辛万苦。更重要的是,他一再要求我,并身体力行地做一个正直的人。
作者张一祥,张世昌先生次子,民建杭州市委员会城建支部原主任,民建浙江省参政议政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