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医院召开的周会上,院领导传达了有关事情,并说明可能要组织医疗队赴灾区抗震救灾。以前SARS的时候医院也组织过,我也曾经报过名,不过最终没有参加。这次组织也没有到科里来动员、传达,只是说有这个事情,要准备好。随后院里打电话来,说是要我们科室派人去。当时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北方的小伙子,我们考虑人选的时候主要两个方面:一是身体要好;二是业务上也能独当一面,因为去了之后可能要分散,要对付不同的情况。虽然那个小伙子家里也同意他去,但后来我想这次地震也很厉害的,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也担不起责任。所以最后我就说还是我去好了。
13号晚上的时候,并没有说出发的具体时间,我本来还想着第二天早上再收拾一下。14号早上7点钟,我还在床上,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我到哪里啦?我一愣,说刚起来。对方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7点半从卫生厅出发。我马上给医院的另外一个医生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卫生厅领东西,主要是衣服之类的东西。我说,你把东西都领好,然后我从家里自己走。我就自己稍微准备了下,带了两件T恤衫,考虑到在野外可能比较冷,还带了件厚点的衣服。当时走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不知道这个家还能不能回来。去四川救灾的事情,生怕家里人挂念,我和家里其他人没说,就在去机场的路上给妹妹讲了一下,让她给妈妈说我出差去了。当时出租车司机听到我说去汶川救灾,就抓紧时间开,到了机场也死活不要我的钱。因为时间比较紧张,他的车子牌照也没有记牢,我也没法子感谢他。到后来,我在四川一个中学捐款时,以一个司机的名义为他捐了100元钱。
到了成都机场后,就看到机场很忙,各地的飞机都有,我们等行李就等了5个小时。我们当时只带了些干粮。等行李期间,有两个比较机灵的到外面看有没有饭,结果还好,让大家都吃到了盒饭。再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吃到米饭,只能吃自带的干粮。
拿到行李后,我们坐上了两部面包车,准备带我们到平武县。平武县在成都通往九寨沟的路上,这个县很大,处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地方。当时平武受灾的事情,报纸上还没有登,后来有人逃出来,说那边受灾很厉害,于是就让我们去那边支援。成都去平武的路上有座桥,当时震掉了,我们车子进不去,就绕到一条小路那边。那地方有个和军事有关的工厂,他们说你们早点来就好了,麻药已经用光了。后来他们一个领导又对我们说,你们别进去了,就是说进去也没用了。他们那个机构和军事有一定关系,可能有些机密,虽然他们的卫生所里面有很多病人,但确实不方便我们参与进去。我们就没通过这条路进入灾区,转出来后就先到了绵阳市下面的江油市。
江油市是大诗人李白的故乡,我们到达江油时还有点余震,当地有很多危房。江油市有个中医院,我们就驻进去。那个时候中医院已经搬到广场上去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以前总觉得医生都是在房子里办公的,现在都在外面了。我们进去的时候还是比较早的,帐篷也不是很多,还好我们都有行军帐篷,一个帐篷睡两个人。那天晚上,我们躺下后还感慨,能躺着睡觉多么舒服。
当时广场上集中了很多病人,有地震中受伤的,还有一般生病的老百姓。很多小孩子有挤压综合征,还有一些老人生病。因为有余震,医生护士都不能呆在房子里,我们也就在广场上帮忙。在江油市,我们分了几个组,做了一些分工,有的负责巡回,有的负责护送,我负责医疗。有个女孩子,当时没有把她当重病号,我们在看病时看到她恶心呕吐,同时没有小便,就判断她是挤压综合征引起的肾功能衰竭,当地不能做血透,后来及时把她送到绵阳。还有一个病人,透气很急,我们胸外科医生当场拍片,拍了以后呢,是气胸,如果不及时发现治疗,要危及生命的。还有一个病人要做CT,当时CT是危房,但是不做CT的话,情况又不明了。在做CT的时候,病人心跳都停了,我们就在危房里面组织抢救,把她按压抢救过来。还有个病人,是个老爷爷,病在家里边,说是气管炎发作,呼吸衰竭。到广场后就躺在地上,呼吸也停止了。我们马上抢救,按压,人工呼吸,将病人救回。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给他们的院领导,其中一个副院长提供了一个建议。那个院长是一个外科医生,我印象还是蛮深的。我们对他说,一来病人都在一起的话,很容易漏掉重病人,最好能把重病人集中起来,然后重病人呢,要有个抢救的设备,这就相当于在广场上成立一个ICU,那个副院长很配合很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随队还带去两台呼吸机,也用在了这里。我们当时虽然没有去报道,这可能是最早一批在野外成立的、在广场上成立的ICU。第一天在江油,我们就做了这么多事情。
第二天,我们省的救护车车队,一共10辆,浩浩荡荡从浙江开过来了。那些驾驶员本来以为是开到杭州,然后坐飞机过来。没想到是直接开到灾区。他们比我们迟一天到,在江油和我们汇合。
汇合后,我们还是去平武支援。这次去平武是从青山方向走,全都是盘山公路,本来30里的路,盘来盘去可能要300里。我们车上四个医生,两个驾驶员。去平武是晚上,我们刚开始坐上车,看到灯光闪闪,还以为有人住在这里,实际上发光的都是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的车队。那种山路叫发卡弯,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拿还着导航仪给司机指引道路,后来就睡着了。正睡着,突然“轰”的一下,我还以为地震了。一看,实际上是山体比较松,上面掉了块大石头在路上,我们直接冲了过去,还好车子没有歪,不然就直接掉到悬崖下面去了。车子这么一撞,水箱漏水了。因为那个地方是震区,当时信号也不通,前面的指挥让我们步行前进,我们只能把那辆救护车丢在原地,自己向前走。当时四周是一片漆黑,我们四个医生,一个医生坐到后面的车子去了,我和另外两个医生向前走,还好路上拦到一辆小汽车,搭我们走了。所以这边的路上还是比较惊险的,又有余震,又有石头,容易发生意外。
最后我们终于平安到达了平武。在平武,我们驻在平武县人民医院。由于当地的医院也是危房,病人都在广场上,我们就呆在县城外面一个比较平整的广场上。
在平武,除了我们浙江的医疗队,还有山东的一个救援队。和在江油市一样,我们医生分成几个组。平武县很大,人口比较稀疏,除了在广场上治疗,我们有的医生还要到乡镇去。我还是在广场上负责医疗。这个时候,帐篷就多起来了。开始帐篷还有点破,后来医院也有了好一点的帐篷。我们就在帐篷里面建了手术室,也成功地建了一个ICU。我们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一些受伤的人,但整体条件好起来了。当然还有很多机器没有,很多仪器像X光机陷在镇子里拿不出来,这样的话骨头接不来,手术没法子做,很多病人只能简单处理,没法子从根本上治疗。所以我们最后只能把很多病人转出去,但因为路比较难走,转移的话也有一定的风险。我就遇到过一个战士,他救灾的时候被炸了,虽然没法子做CT,我们临床判断出他脑子受了伤,最后把他转移护送出去。还有一个病人,瞳孔失明,我们判断是动脉瘤之类的,也用车子运走了。在平武有两个病人让我印象很深刻,有一个小孩得了阑尾炎要开刀,但那时候天气已经变热,温度过高,不具备开刀的条件,病人家里人很着急。当时广场上有几个小孩一起玩,家都在附近,其中一个小孩家里是卖冰棍的。他们就把家里的冰块拿来,帮着降温,终于把手术成功做掉。还有个病人是脑外伤,我们当时没有CT,没法子定位,只能在临时的ICU里面抢救,靠临床定位,结果很准确地开到那个血管,我还守候了一个通宵,调整输液、用药及呼吸支持条件,终于使病人慢慢平稳下来。
现在看当时的灾区条件确实不好,存在很多困难。当时还有余震,余震来了,当地人有的会有预感。我们呢,就把两瓶矿泉水放在那里,瓶子一摇就从帐篷里跑出来。余震多的时候,人都不敢呆在帐篷里。那边的水也不能随便喝,因为地震发生后,半边山倒下来,形成堰塞湖,将上边的一些村庄淹了,路也堵掉。河里面有死人,要消毒,投了很多东西,导致河里的水不能喝。因此,饮水、洗澡都存在一定困难。地震后开始的几天交通困难,通讯信号也没有,我的手机只能偶尔收到院里人发的问候短信。但是,即便面临着这么多的困难,我感觉大部分人很乐观,并不悲伤。很多当地的医生护士虽然遭遇了一些伤心的事情,但都是在积极乐观的工作,对病人也认真负责。
当地的老百姓也都很热情,积极地支持抗震救灾。我们刚去的时候,老百姓看到我们很亲切,我感觉就好像电影中的解放军到了解放区一样,有的老爷爷拿个帽子,里面放一些花生,还送来地里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黄瓜。在江油,我看到很多百姓做馒头送给灾民、解放军。在平武的时候,老百姓也积极支持救灾。我记得一个办农家乐的女老板,很是热心。当地的学校都是住校的,校舍也是危房,学生就在广场上搭帐篷上课,吃饭有一些困难。女老板做好饭以后给学生送过去,她还发动了他们小村子的村民募捐,条件好的就多贡献点东西。她们也请我们去吃饭,还让我们在她那边洗澡。还有个农家乐让我们去看电视新闻,能够掌握了解外面的一些信息。
看到当地学生比较困难,我们医疗队决定给他们捐点钱。但当地有些人说捐钱未必能送到学生手中,我们最后就把捐的钱买成吃的,给学生送过去。
我们回来的时候,本来想去九寨沟飞机场,在那里飞回杭州。车子开到半路上,前面的路又被泥石流挡住了,只能又从青山方向返回。回来的时候是白天,在盘山路上看到斜立着的高山,很是壮观。路上,我还看到很多运板房的大车,这种车子很长很大。我问我们车上的驾驶员敢不敢开这种车,驾驶员说不敢。路况这么危险,我估计也运不进太多板房吧。
我有一个感觉,政府的信息比起现场的信息要滞后,因此调度起来有时候不符合当地的实际。比如开始的时候灾区很缺乏帐篷,后来帐篷多了的时候天气已经热了,并不对路。回来的路上看到政府又运送板房,这些东西都是塑料板,有一定的污染。而当地有很多木材,也有劳动力,完全可以自救。后来回来后,我看到发动灾民自救的精神也出来了,还专门介绍了台湾一个救灾实例,利用当地的竹子,因地制宜建房子。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救灾的做法也值得商榷,值得改进。当地人民受灾,很多救灾工作都是解放军在顶着,像当地山路被阻,完全可以让当地劳动力去挖。感觉这方面政府发动得还不够。
从救灾第一线回来后,我个人算比较低调,就在医院做过几次报告,后来被民进中央评为“全国抗震救灾先进个人”。这次抗震救灾,我总体感觉当地的民众确实很感人。我们来到当地,虽然当地的医院开始谈不上有多接纳我们,但在我们给他们解决了问题以后,他们对我们还是很满意的,很感谢我们。
(整理 宋 涛)
口述者胡颖红,2003年7月加入民进,主任医师。现任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脑重症医学科主任,民进浙医二院支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