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以出岫
白云先生身形又小又瘦削,背也佝偻了,花白短发,满面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满溢慈祥。先生家内室狭小甚至有些杂乱,最主要的物件就是书籍、笔墨纸砚和她作画用的大桌子,乍一看是再普通不过的低档居民住宅内景。当下市场经济繁荣,先生的晚辈们都以数千元平尺的画价频频售画,生活条件飞速提升,何以先生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先生说:“追求艺术的人,不需要名利。“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希处,识心体之本然。这位老艺术家身心归处,始终是平淡朴素的生活。
至真至诚,赤子其人
白云先生忆往昔韶华,自己是文工团出身,什么舞都会跳。她如轻盈的小女孩般跳起年少时的舞,目光炯炯,动作昂扬,那颗心是火热的,那份情是激越的,似乎青春还未在她的笑靥间淡退,使人与之交,如沐春风,如对红云,俯仰皆乐。这舞让人联想起先生的那幅《芦花荡夕照》,一抹夕阳、晚霞漫天,映红了苍穹,夕阳辉映下,芦花迎着晚风有节奏地摇曳,如同一曲悠扬的乐章。
千磨万砺,收尽奇峰
先生家门口挂了一幅字,上书“恭耕斋”,意为“要像耕田一样弯腰,恭恭敬敬做学问”。
先生幼年家境贫寒,养父母砸锅卖铁拼了命供她上学,冬天没有袜子穿,双脚冻得通红。先生的恩师陆抑非先生说:“家境不好,对画家未必不是好事,风霜、雨雪、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种种生活最能锻炼人,对我们的艺术创造很有帮助.....你画的黄山松是在石缝里生长出来的,像你的人生一样,又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所以显得很有生气,……你定要一鼓作气,努力下去。”
先生在求艺之路上自诩为“苦行僧”。她不仅不断磨练自己的笔墨功夫,更有意识磨练自己的意志、毅力,“搜奇峰”、“打草稿”,爬山涉水,远征西北东南,她说“为了中国画的事业,苦也是乐的”。先生的《长江万里卧游图》全长40米,从长江发源地各拉丹东雪峰,经16个省份、36个名景点,直画到上海崇明岛出海。当时先生以72岁的高龄和病弱的身躯,远涉沱沱河、可可西里高原、各拉丹东雪峰,实地考察长江源头,跋山,涉水,考察,写生,正如石涛云“收尽奇峰打草稿”,耗去数年心血,源头和流向都保证正确之后,才开始动笔,把写生稿变成国画原作,这幅巨作凝聚的不仅是先生的心血,更是她沟通人与自然的一次宗教般的体验。所有精彩绽放的背后,一定是汗水和血水书写,这一切都在白云先生娓娓的诉说里,变成一首流泪而欢笑的歌。
乡梦不曾休,依依家国情
白云先生说:“我爱家乡,不爱乡焉能爱国?”她自小在傅村镇傅三村长大,十岁即拜后傅新村的朱国雄先生为师,学山水花鸟。朱先生教导:“小孩子也要抗日!”受恩师熏陶,小小年纪的白云与大人们一起画宣传抗日的街头画,还参加抗日演出。这些一直影响着她“画画要与民族命运、时代精神联在一块”。
她红了眼眶,轻唱傅村小学的校歌:“看浮云四散,旭日东升,大千世界晨光明;听一声声楼阁钟声,校园乐腾腾。我们是活泼泼的一群,充满了朝气,充满了天真,引项高歌,万里鹏程,同心同德又同情,莫忘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声音颤抖,几度哽咽,泫然欲泣。先生有一幅《黄山日出》,画的是黎明的黄山上喷薄而出曙光和朝霞,正像祖国的早晨,大千世界,生气勃勃,走向美好,走向光明。是否受了这儿时充满朝气和希望的歌声启迪呢?
耗尽先生心血画成的《万里长江卧游图》估价一千五百万元,时逢先生的丈夫和女儿患重病,家中经济拮据,有外国买家欲以一千万元购画,白云先生却还是舍不得卖:“作品对作者来说,是精气神的结晶,是心血浇铸的生命!是不忍割舍的!我的画中国人民还没看,怎么能让它流落外国?”
白云先生珍爱画,也“不爱”画,她捐画赈灾,以画赠乡,以画赠友。她在赈灾中捐献作品最多,《联谊报》载,一次就捐了十幅。先生数年心血的结晶——《长江万里卧游图》,出乎太多人意料地以捐赠的形式回到了她的故乡——傅村镇傅三村。先生说:“大家捐画都是往上级捐,我却想把画捐到家乡,报答生我养我的地方,帮助自己家乡繁荣文化,以文化引领经济、政治其他方面的发展。真正的爱国,真正要搞好文化,应该向下看,让乡村基层最广大的农民先繁荣发展,发展的根基才牢固。”
人生如画,画如人生
白云先生说:“回顾我的习画历程,其实也是人生的历程。作画写自然的灵性也是写自我的灵性。”先生一生迭经家庭不幸,或家人过早逝世,或子女天各一方,或自己经受病痛折磨,但这些不幸都没有压垮她的精神,生活的磨砺、岁月的浸染反而让她去芜存精,越来越温润。
中国画的笔墨语言,重视人生境界的切入。白云先生的先师陆抑非先生曾教导:“笔墨乃性情之事,画家的品格、气节、胸襟、感情,皆直接反映在作品之上。……有更高境界作灵魂美的熔铸,才会出好作品。”耄耋之年的先生深感人生的价值在于年华不虚度,在于有所总结、有所转承,艺术的价值在于与天地合一、与民心共鸣、与时代同步。先生毕生的艺术实践正是她心灵、生命、人格的写照。